沒想到回去之后我真的病了。并且一病就是半個月。
我故意大口喝冷水,不蓋被。我上吐下瀉,暈厥連連。我特意借小悠將我的病情添油加醋地傳播出去,企圖讓這場病給我的匆忙退場化解幾分尷尬。
自我暗示是強大的。我真的病了。
這之后,我很少去上課,幾近于無。除了幾個難以應付的教授,我幾乎閉門不出。我腦里,心里都是許念。我不想讓他知道,怕他有所負擔,所以我躲起來自己難過。我窩在寢室里看電影,讀小說。我的感情已經破滅了。我只有寄情于虛幻的情節里。
我回頭看自己走過的路,已成為杳無人跡的荒原。只有我的一排孤單的腳印在亂石上擱淺。我燃燒了我的羽毛。伴著一些隱忍,伴著一些堅韌,燒了,都燒了。留下了溫存。但又仿佛不是。還有些隱忍,還有堅韌,我知道它們在我的骨髓里,在血液里流淌,粘滯,生生不息。
大三寒假之前,系里已經畢業的幾個精英回學校搞聚會,也為自己公司招攬人才。
我早就已經謝絕一切社交活動。
小悠趴在我的床邊說,葉恩你一定要去,許念也去。
我的身子一僵,牢牢地釘在床上,一動不動,如死尸一般。
小悠搖晃著我床邊的護欄,就算不是為許念,聯誼會,你也該去看看。
我從被窩里伸出一只手,背對著她,揮了揮表示拒絕。
小悠不死心,爬到梯子上,我說你摔了,你疼我知道,但你得爬起來,你得跨過這個坑才能往前走。
我想了想,慢慢地轉了個身,盯著她看了會兒,最終沖她神情渙散地搖搖頭。
小悠一把抓住我的胳膊,你要是放棄許念,就該好好振作去找工作。你要是放不下他,就該重整旗鼓跟黎越拼個你死我活。你這死樣在寢室窩著多久了?你要一直把自己搞這么慘兮兮的早晚真得成廢人了!等我去美國了可沒人管你了!
好像但凡有人請客,不去就會顯得不識抬舉。我確實不怎么混得開,難得有人賞幾分薄面。還有一年多畢業,我應該借此機會擴展一下個人的交際圈。
我被小悠鍥而不舍的精神徹底鼓舞了,像個幽靈一樣披頭散發白衣白衫地從上鋪爬下來,開始梳洗打扮。
吃飯選在市中心的一家酒樓,一個小廳,滿滿地擺了6桌。
剛坐下,看到許念發來的一條信息,讓我幫他占個位子。
我知道我該死心,從上次的不歡而散之后,我就該徹底放棄??墒俏矣珠_始糊涂了。我想即使許念和黎越在一起,也需打磨和適應,只要有人不時地參進去攪一攪,鬧一鬧,他們就會松動一些,久而久之,再松動一些。
他來的有點晚,已經吃到一半。我故作隨意地沖他招了招手,心如鹿撞地把我的包和外套從旁邊的座位上拿過來。
他沖我笑了笑,但是浮在面上的那種。
就看到黎越穿了一件淺卡其色針織連衣裙,輕車熟路地找到衣架把大衣和圍巾掛上去,然后笑嘻嘻地走過來,站在許念身邊。看到我的時候,她挽住了許念的手臂。
我敢打賭,對在座的人來說,黎越絕對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。他們此時卻爭先恐后地說,許念,太不夠意思了吧,還不快點介紹美女,怕哥們搶了去???
許念不經意地撫去黎越的手,端起一旁的茶壺,給自己倒了杯水。
黎越,黎明的黎,越國的越,英文系的。雖然照舊是官方介紹,可這一字一句,都像針刺在我的心上。
黎明一樣透亮的眼眸。越國就是出美女。連英文系也被牽扯進來與時尚洋氣緊密聯系在一起。
大家七嘴八舌地點評著,黎越嬌羞地倒在許念的肩膀上,哪有哪有地推辭著鋪面而來的贊美。
高潮是兩人被要求敬酒。兩只高腳杯斟滿了象征百年好合的瓊漿。
許念有點臉紅。他本就生的白皙,此刻更是可人。黎越先端起杯子一飲而盡。獲得大片掌聲。許念杵了杵,終于也喝了另一杯。
我的心像一臺日久的機器,運轉不勻,干澀無力。那些歡笑聲祝福語,此起彼伏,揮之不去。
一對璧人持酒敬向大家。從此許郎是路人。
我只顧著思忖這些令人心碎的事,一低頭,發現碗里多了一片水煮魚。
才發現許念不知什么時候坐在我旁邊。他的表情很平靜,但看向我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種模糊的隱忍。
而我頭一偏,看到黎越坐在許念的另一側,正有模有樣地給許念布菜。蜜汁雞腿,椒鹽排骨。
這樣的狀況我實在招架不住。也可能是酒精作祟,胃里一陣抽搐。我坐了會兒,還是覺得不安,于是抓起我的包和外套逃到洗手間去。
我沒有吐,只是哭。
我有些累。發了條信息給聚會領頭人,有事先走。
站在飯店的門口,天上飄著細碎的雪。
很快接到咆哮電話,快回來,KTV都訂好了!
我說,真對不起,我胃痛。然后直直地掛了。掛斷之前,我聽到許念的聲音,我來跟她說。
有什么好說呢?黎越那么愛他,我自愧不如。其實如果許念夠愛我,就不會跟黎越不清不楚。許念對這段關系不置可否。這樣的態度讓我厭惡。
不管怎么說,我希望許念幸福。
冷風狠狠地灌進我的脖子。
經過一番掙扎,我好不容易說服自己從善如流。
眼淚凝在我的臉上,像一張網,提醒我作繭自縛。又像條條鎖鏈,撕裂我的面容,讓我變得面目猙獰。一定是這樣,不然怎么沒有一輛出租車肯載我?
一輛黑車在我面前停了下,車窗搖低,問我去哪。
我說,XX大學,10塊錢,去嗎?
司機說,20。
我一直擔心有人追出來,就沒有再砍價,趕緊鉆進車子。
我不時地回頭看,飯店門口人來人往,卻沒有一個是熟悉的身影。這是一個諷刺。
車內溫度讓我覺得有一點平靜,許念的電話最終打來。他心里還是有我的,他還是關心我的。
我吸了吸鼻子,盡力去除一腔苦澀,接起了電話。
胃沒事吧?許念關切的聲音一如既往。
沒事。我說。
那怎么走了?
吃飽了就走唄。我輕描淡寫地說。
那你回去好好休息。
知道。我說。
你和黎越好好玩。我不痛不癢又補了一句。
其實。。。我不確定他是不是說了這兩個字。之后他半天沒說話。我不確定他在沒在聽,直到我又喂了一下,他才說,好。
好。
這個詞讓一切歸于直白化。我感到自己的身子在發抖。
我氣什么呢?要氣也該氣我自己。黎越和許念終于在一起,我應該真心祝福。至少黎越比我有勇氣。她又生的美貌,更勝一籌。她的光芒令我只能悄斂裙裾,暗淡退場。
但這一刻,我心里泛起了千愁萬緒,胃又在抽痛,竟有痛不欲生之感。我彎下腰,把臉埋在膝蓋里。心里一團火焰忽明忽暗,澆了又燃,燒了又滅。
流淚是等待嗎?
還是我在煎熬中穿過的橋。
蘇醒后是解脫嗎?
還是一種徹底的無可救藥?
回到學校,我并不打算徹底消失在許念的生活里,那樣成本太高,風險不小,收益卻無,不符合我金融系的做事風格。只不過一切調回朋友模式,簡單至極。
其實,也許沒人在乎。那一次,許念只是碰巧路過那家面店,找不到位子,只好坐我身邊。閑著沒事,順便跟我聊了幾句。我便急于湊上去,執子之手,傾囊相授。
于是我故意和別的男生一同說話,笑,借書,制造些小小的曖昧。新鮮男性的荷爾蒙,牽引我改頭換面。我不再吃牛肉拉面,改吃意大利面。我不再喝珍珠奶茶,改喝焦糖拿鐵。我化妝,我染發,我做了很多份家教和散工,賺了一筆小錢。
我常常夢見和許念黎越的三人晚餐,同時面對著愛人和敵人,都能不動聲色地笑臉相迎。我對自己很滿意。
可現實中的我,依然學不會若即若離,逢場作戲。圍繞了我一陣子的男生,都因長久的得不到獵物,很快四散而去。
在那個冬天的聚會上,我認識了高兩屆的學姐。所以還沒畢業,就得到這個offer。
如果說生活都用來工作,工作也不過剛可以把自己養活。
這是個大企業,講究的不是才能,而是關系。我做不到卑躬屈膝,又不識得拍上頭馬屁,在這個大廟里當個小和尚,備受排擠。
我的企劃案已經遞交了六次,被打回六次。
終于我決心豁出去,琢磨著,請了幾個關鍵人物,在B城一個昂貴酒樓,喝到膽汁都吐干凈,終于換得一個機會,做一次蟹將蝦兵。
如果談得成,這將成就我上級的升職加薪,而我得將這暗無天日繼續下去;如果談不成,整個公司都會認為這理所應當,而我也絲毫不該感到沮喪。
不管怎么說,我得感謝小悠那時候把我罵醒。雖然她一畢業就去了美國,真的音訊全無。
因為是單行線,車子只能停在飯店對面。
看了看表,剛才因為堵車,時間有點緊張。我想了一想,竟渾然忘了因為見客所以穿了高跟鞋,全然不顧地上剛下了陣雨濕漉漉的,就小跑了起來。上臺階的時候,腳下一滑,腳一扭,我整個人摔倒在地。
我趴在地上,抬起頭,看見不遠處飯店的迎賓小姐,姿勢優雅,儀態萬千,冰冷得像一座雕塑。
旁邊路過的人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。他們感到好笑,感到同情,同時也感到事不關己。
能站起來么?頭頂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。
(夢潔供稿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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